阴冷的公寓里,狭窄的床上,两人赤身裸体地相互依偎,静静聆听着窗外的雨声,彼此的呼吸声、心跳声。
记忆的碎片乘虚而入……
今早,萨克森刚抵达巴黎,就在路边的报摊上看到了关于斯大林格勒战役的最终消息。
保卢斯将军荣升陆军元帅,在收到这道死亡敕令之后,他率领第6集团军仅剩的9万名官兵,集体向苏军投降。
三个月前,被围困斯大林格勒的第6集团军向苏军发起了最后一次进攻,萨克森在混战中被苏军的狙击手射中,
抢救成功后,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,最终保卢斯将军下令,安排他作为重伤员搭乘直升机,撤出了包围圈。
萨克森是幸运的,他成了第6集团军中屈指可数、寥若晨星的幸存者之一。
但德军失败了,这是一场载入史册的空前惨败,世界各地将有无数人为这场失败欢呼呐喊,感激涕零,却不包括他。
“阿娩。”
“嗯。”
“泽格死了。”
……
那是一个雾气朦胧的清晨,他们为了夺下“红十月”钢铁厂与苏军再次交锋,战况异常惨烈,坦克在街巷里故障频出,他们迫不得已抛弃装甲,选择与敌人近身肉搏……
一枚炮弹落在他不远处,没等呼喊声传出,一股滚烫的气浪就随着爆炸声将他震飞倒地,浓郁的腥味、呛鼻的火药味瞬间塞满了整个口腔。
再抬头,泽格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中,他无法形容他像迷雾中的枞树一样终于折断,也无法描述他像穷途末路的残兽终于倒下……因为他被炸碎了。
是真正意义上的“消失”。
模糊的血块、粘稠的血液溅落在萨克森的脸上,他恍惚意识到,这片苍茫的血腥土地再一次让他痛失所爱,他再次回到了二十年前的俄国战场……
那一刻,他再无求生之念,丧失人性,如同一架失控的杀戮机器,只能通过不断喷射火光的枪管,发泄悲怆的怒火,咆哮着要将整个世界撕个粉碎。
但他没死在那场战斗中,他活着回到营地,于深夜给巴黎写了最后一封信,也是遗书。
可命运总是捉弄人心,谁都没想到,三个月过去,他只身返回了巴黎。
他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爱人,也许他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,她过得好不好……可那栋别墅早已易主,他慌忙找到这间公寓楼下,她变得好憔悴……
他没法再问,你为什么跟那个法国人在一起?你为什么没离开巴黎去瑞士?那个叫芳菲的姑娘呢?
他有太多的心事想告诉她,但除了徒增她的悲伤,她能怎么办呢?就像他没问出口的那些问题,除了让他痛恨自己的无能,他又能怎么办呢?
我们已身处战争泥沼,还刨根问底地要什么答案……答案还不够清楚吗?
萨克森睁着一双冰蓝的眼睛,望着她在他眼前铺展的柔软黑发,发间带着淡淡的馨香……她呼吸平稳,肩头没有颤动,也没有问他任何问题,仿佛从没听到过这句话一样……
这样也好,如果她问,他也不知该如何作答。
他展臂圈住她,握住她的手掌,十指相扣,彼此指间的温度,似乎能将这场夜雨带来的阴绵潮湿,驱散些许。
———
次日凌晨。
萨克森被一道锐利的尖叫声震醒!
他猛地翻身下床,唐娩一脸惊恐,穿着吊带睡裙,赤着脚,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浴室冲出来,二话不说,跳上他的背,莹润的脚趾都紧张地蜷起……
“die ratte!!!”
萨克森脑子一抽,几乎以为敌军攻破了他们的阵地!
“老鼠…有老鼠!浴室里有一只老鼠!”唐娩花容失色地死死盯着地面,她紧紧勒住他的脖子,几乎要勒得他喘不过气来。
“阿娩……”
“啊!!它跑出来了!快抓……”
雨后初霁的清晨,明媚温暖的阳光透过小窗照进这间狭促的公寓,空气中飘着中式豆浆的浓郁甜香……
瘸腿的男人光着脚,只穿着内裤,操起拖鞋跟抓着一枚手榴弹一样,追着一只老鼠满屋乱窜,
趴在他背上惊魂未定的女人,不禁被这滑稽的一幕逗乐,咯咯地笑个不停,笑声逐渐响彻整个房间……
萨克森终于让那只老鼠一命呜呼,弓着背,拍拍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,安慰她已经没事,可以下来了。
可她却沉默着抱得更紧,一声沉闷的抽噎,紧接着,豆大的泪珠一滴两滴纷至沓来,重重砸在他肩膀上,
他僵住身体,耳边只剩灶台上火苗不断翻动着锅里的热油,发出的咕噜咕噜声
她紧咬着嘴唇,哑然道,
“我已经能把油条炸得很好了……”
“不会变黑……”
“那个混蛋,再也不能说我要毒死他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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